【Dunkirk】Best of luck (波顿指挥官中心)

是Debris的参本文之一

估计现在应该不会有人看啦 就发出来凑合一下

写的时候还是挺振奋的,看了很多资料【于是有巨多私设

ps.昨晚发成初稿了……手滑 现在改成校对后版本了

 

正文: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强尼肯特,长官。”

  “你之前在哪条船上服役?”

  “皇家橡树号和纳尔逊号,长官。”

  皇家橡树号,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波顿的眼神沉重了几分,他抬手按了按肯特中尉的肩,“她们都是我们的骄傲。”

  皇家橡树号早被斯卡帕湾的熊熊大火吞没;纳尔逊号亦被鱼雷击中,虽没有毁于一旦,但也遭受了重创。在这两条船上服过役的军士现在竟能站在这里,真不知是天大的幸运,还是是莫大的不幸。

  把自己头发梳得格外整齐的肯特看着老成熟练,骨子里毕竟只是二十多的青年人。就如防波堤和海滩上绝大多数脸色灰暗的士兵们一样。

  这是战争。而战争是不讲情理的。

  在肯特之前的勤务兵是个带点苏格兰口音的卷毛小伙子,在离开多佛尔军港的时候临时留了下来。那个叫詹姆斯的年轻人郑重地向他敬礼致意,认为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祝您好运!(Best of luck!)”

  “指挥官,”肯特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的军队什么时候能从敦刻尔克撤离?”

  波顿的视线不觉移向海面。此刻是正午,阳光把整片海域照得明亮,海浪闪着星星点点,空中的可见度很好——可波顿却什么都看不见,他没有接过肯特察颜观色后及时递上的望远镜。他知道那里是什么,他即使在梦里也能用手指绘出那片海岸线的轮廓,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亲眼看到它。

  “很快,皇家海军舰船会带我们的士兵回家。”他这样说,他不清楚这算不算是自我欺骗。

  

  1940年5月,德军的机械化部队出人意料地绕过“固若金汤”的马奇诺防线,一路势如破竹,把英国远征军和法军狼狈不堪地逼到敦刻尔克这个港口小城。波顿受命前来,负责最为要紧的东堤。

  临时用木桩木板搭建起来的仅仅千余米的防波堤在俯瞰时像是一条意外飘落在水边的白色带子。然而偏偏是这条看起来无足轻重的飘带,成为了士兵通向扫雷舰或者驱逐舰的唯一通道——敦刻尔克原本的船坞和防波堤皆在先前的狂轰乱炸中沦为齑粉。德国的地面军队不断逼近,每一日英法联军的战线都向海岸缩紧;对海滩和港口设施进行轰炸的德军空中力量也未曾停息。这片沙滩完全蜷缩在死亡和战争的黑色阴影里。

 

  “发动机行动”的第一个夜晚,作为有生力量的后勤部队先于其他人登上回国的蒙娜岛号。第一批撤退因为尚未引起敌军的注意,故而进行地顺利。少量尚未派上用处的易于搬运的重要战略物资被搬上驱逐舰,只留下很少的补给给滞留于海滩的其他部队。

  当波顿搭乘快船和新的勤务兵肯特一起到达敦刻尔克的时候,后勤部队已经尽数撤离,正在登船的是装甲师的士兵,海员站在上船的梯子前挨个对人员进行计数。

  “小心点,梯子滑了!”站在波顿身边全程监督着登船的肯特突然喊道,被喊住的士兵立刻收回了还没踩实的前脚,这才避免了落进正在扩大的缝隙。

  肯特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他现在的身份不是随船的海员。

  “你去帮忙吧,”波顿赞许地点点头,“你不用时时刻刻都守在我边上。”

  肯特得了这个许可,身上瞬间自在了很多,瞬间和西德尼号的船员打成一片,协调起了上船的秩序。待船上情况基本稳定,肯特才回到了原本的岗位上,却险些犯了前面被他提醒那个士兵一样的毛病,幸好他紧紧抓住了栏杆又被防波堤上的士兵拉了一把。只有他军服口袋里的怀表掉在了堤岸上,在落地的过程中,表盖被撞开了,一旁监督着装船的波顿很自然地弯腰拾起滚到自己面前的小物什,视线不经意在表盘上多留了半秒。“抱歉我私自看了一眼——那是你的妻子吗?她很美。”他用手巾把怀表擦了擦,递还给肯特,对勤务兵露出微笑,“你们有孩子了吗?”

  “是的,长官。”肯特难得有些腼腆,低着头接过怀表,郑重地在前胸的口袋里重新放好,“孩子快出生了。”

  “祝贺你,强尼,你肯定会是个好父亲。”波顿肯定地说。

  肯特的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但迟疑让他终究没有讲出,“谢谢您,长官。”

  时间紧迫,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几十秒内,波顿和肯特都没有说更多的话,一种默契却慢慢地建立了起来。

  满载后勤部队的船驶离防波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月亮已经西移,五月底夜间的风裹挟着些许温和湿润的海腥味从海面吹向陆地。这次撤退的变数太多,任何一个因素都举重若轻,谁都不知道答案。波顿匆匆地打了个盹儿,精神却无法放松哪怕半分,于是一夜无梦。

  

  

  从第一艘英国舰船驶离法国海岸开始,撤退的计划就再也瞒不过德军的眼睛。抵达的第二天波顿醒得早,接收到英方的无线电信息后就匆匆赶到防波堤。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正停在港口。

  “这条船能装下多少人?”波顿问。

  “大概六百人,不算上伤员的话,我们的船已经尽可能地减轻负重,就为载更多的人。”

  “六百人。”波顿喃喃自语,眉头紧皱。仅是站在防波堤上的人就已经超过这个数,除此以外还有大量在沙滩上排成长队的和散布在敦刻尔克镇上的队伍,那是数以万计的生命。他清楚自己不是全知全能的神,缺乏把所有人都救出来的能力,但他还是希望能多救一些,哪怕是十几个也好。

  朱利安中尉从防波堤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举着一张纸小跑到波顿面前,“长官,皇家海军派了哈里森少将,大概三十分钟后到达。”波顿转头看了他一眼,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了。”他应声。

  他大概知道哈里森少将会说些什么。到目前为止,具体的撤退数量尚未被确认,撤退工作也进度缓慢,纵然内心急迫,也无计可施。加之,德军一直在扰乱这边的无线电通讯,传递重要信息也变得很不安全,所以才会派海军高级官员亲自前来。

  “斯托卡!”他忽然听到有人大叫,“斯托卡来了!快找掩护!”

  灰色的机翼斜斜切开云层,俯冲,数枚炸弹随之而下,尖锐的呼啸毫不留情地击溃耳膜——德军第一次没有派出很多战斗机,这仅是最初的试探。沙滩上的士兵在柔软的黄沙上相继卧倒,防波堤上的士兵在窄小的空间里努力蹲下。炸弹着陆的地方迸溅出几人高的沙浪,落进水里的爆开时带起巨大的震荡,连防波堤都开始小幅度地摇晃起来,幸运的是它没有受到直接伤害。这只是第一波,他想,敌军还没有拿出它的全部力量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时针已经要走过半个圆,对面却还是没有消息。波顿又叫来了负责无线电通讯的朱利安。

  “还要多久,中尉?”

  “他们在干扰,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新的线路,长官。”

  “可以。”

  朱利安匆匆离去,紧跟着过来的是陆军代表军官温纳特,“中校,你得赶快决定究竟还要撤退多少伤员,一个担架会占掉七个人站立的位置。”

  凌晨的时候,在法国野战医院的边上以手术专家卢克布朗尼少校为核心组织起了一支前线医疗队,大量伤员得到了临时的救治。但这远远不够,他们的队伍没有足够的镇定剂和抗生素,所以伤员不得不尽快被送回国,否则定会丧命。

  他本要说下去,但耳后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是哈里森少将的船来了。“稍等一下。”他向温纳特打过招呼便回身疾步走向那根活动木杆。

  “将军。”

  “指挥官。”

  “防区的情况怎么样?”登上梯子踩上防波堤的哈里森一眼看到深绿色军服的温纳特,便习惯性的问了。

  温纳特脸色并不好,汇报时微微低着头,“每天都在被挤压。但是我们的防卫部队和法国军队还在坚守阵线,敌军的坦克也停下了。”

  “为什么停下?”波顿抬了抬眉毛,有些不解,

  温纳特伸手指向被烟雾笼罩的城镇,有些自嘲地说,“何必浪费珍贵的坦克,空袭就行了,反正是瓮中捉鳖。”

  “伦敦政府到底希望我们坚持多久,双方何时能达成协议?”

  “达成协议?他们才不会就此罢休。”将军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哼,看向他的两位同僚,示意他们看清四周的暗潮汹涌,“我们需要尽快把军队撤回。英国是下一个遭殃国,之后就是整个世界。”

  所有头脑清晰的人都没理由不同意哈里森所言。波顿顿住步子,回头看向白色防波堤伸向的迷蒙的海面,“老天从这儿就几乎可以看到了……”

  “看到什么?”温纳特没明白。

  “家。”他重重地吐出这个沉甸甸的压在人心上的词,心脏进一步地向下沉去。

  政治家那些虚与委蛇的和谐友睦落到执行层时变得残忍和真实——英国,当然是保英国军队,无暇顾及法国人的体会。任务也很明确,丘吉尔想要带回三万人,拉姆齐希望带回四万五。

  “可这片沙滩上有四十万人,将军?”

  “我们必须尽力而为。”

  

  货船最后还是没能离开。“把船开走”的指令被隆隆的轰炸声和弃船的号令压倒性地淹没,大量穿着橘色救生衣的士兵从船上跳下,起初的一批还是扶着栏杆再滑下去,但随着浓烟的加剧和船的下沉,后面的士兵已经就只在乎逃脱这只被死神攫住的航船,翻过栏杆就往下面跳。下沉越来越快,很快船体就被海水全数吞没。

  船沉在防波堤。

  也许此刻正在水中挣扎着游向依靠物的士兵除了劫后余生外再无他想,但波顿的心里清楚地明白这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防波堤被沉船堵塞,其他舰船就很难再开进来。海滩也太浅,军队不能从海滩直接登船,仅凭数量了了的小船将士兵运输到大船上远远跟不上进度,撤退的进程滞缓难前。

  德军这一轮的轰炸算是暂告一段落。咸涩的海风里夹杂着火药的残余,吹着指挥官浅金色的头发。波顿紧紧抓着栏杆独自看着船沉下去的地方,久久地没有言语,他的心悬得比之前更厉害。“谁能带他们回家?”向防波堤下的浑身湿透的士兵招呼完后,他暗自发问。此刻看来,就连丘吉尔带回三万人的目标都看起来遥不可及。

  防波堤损坏很严重,很多处直接被炸成了半条路。这是肯特告诉他的。

  趁德国空军尚未折返,工兵对缺损的桥段进行了紧急补救,维持临时的通行顺畅。对于刚刚那些不幸的高地兵,波顿嘱咐小船先将他们从滩边运送上回程的大船;对于那些与货船共同被埋葬的士兵……他没有什么话能说,却有一些光影的碎片从脑海中掠过——不,那不是当下的重点,他强迫自己暂且置之脑后。

  满载着士兵的小船从他的眼前驶过。这一船二十上下的年轻士兵脸上流露着的那种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疲惫和压抑,与他们刚踏上欧洲大陆时按捺不住的好奇和新鲜感形成了让人哑然失笑的鲜明对比。他虽在海上,但每日听闻前线相安无事的战报,也能想象得出英国远征军刚来那时的日子是如何的平静安稳,这是相对于后来的战事来说的。

  

  “今天撤离了多少,强尼?”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坠落在海平面,血色零碎地铺散,“有四万吗?”

  “中小型舰船停靠在海滩边加快了撤退的速度,加上最后十条民船,报告上来的数字大概是五万六千,但前面七八条大型舰船都受到了重创,后面的有不知道……”肯特接下来的话被波顿用一个手势制止,“报最好的愿望,强尼,相信耶稣与我们同在。今天迫降到近海的几个英国飞行员怎么样了?”

  “五个还活着,被小船送上岸了。”

  波顿很想接着问下去。他们叫什么。他们是哪个中队的。他们是否认识埃文波顿。但是他最后没有。

  “明天尽量安排他们早一点上船。”他只叮嘱这一句便背过身去。他又看向那片海。

  今天英国方面也派出了相当数量的空军力量来支援敦刻尔克的撤退工作,海滩上的登船点和执行运输任务的船只都是他们掩护的对象。英机与德机在空中进行了残酷的鏖战,双方皆损失惨重。英方有几架喷火和飓风被击中后坠入海里,有三个选择了跳伞,剩下的选择了迫降。驶回来的小型船舶找到了其中五个,其余的下落未可知晓。还有几个德军飞行员被俘获,他们的待遇还算人道,是被五花大绑着带上了岸单独关押了起来。但那事不归波顿管辖,他知情以外并没有什么处置权。

  这海水在橘红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颜色,波顿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但还是捉摸不清那究竟要怎么形容,或许是一种交界线,一头是未来,一头是已经逝去。

  “长官,您是不是有亲人在军队服役?”

  波顿被这突然的提问击中,他转过头,“是,我的儿子参加了皇家空军,他开的是喷火战斗机。”肯特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拘谨起来,看上去有点后悔自己贸贸然地这样一个问题。

  “没必要紧张,英勇的英国男人都应当为保家卫国献出一份力。”波顿拍拍肯特的背,“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参加这场撤退,如果他参加了,我会祝他好运(Best of luck.)”

  “是的,长官。有海空军双方的援助,我们明天应该能撤退更多。”

  这倒是让波顿有些惊讶了,“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有信心了?”

  “既然您都不因为亲人的原因有所顾虑的话,我更应该相信您的判断,我们一定会获得成功的。”

  波顿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无比认真的表情,释然地笑了,“是的,我们一定可以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不知怎么,这天晚上波顿还是想起了那个执拗着要加入空军而不是追随他父亲的年轻人。他们上一次同时出现在一个屋子里已经是一年以前,按照道理来说,记忆应该已经模糊了那张青春蓬勃的脸庞,在波顿这里却是恰好相反。虽然不会经常回忆,但每次想起都清晰得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无论是埃文的蓝色眼睛还是深棕色的鬈发都和他的母亲更相像,唯独他的脾气和他的父亲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于埃文的选择,波顿最后也没有强迫他,就是因为他清楚这一点,那种执着的性格是刻在波顿家的骨子里的。

  从近来的电报通讯里,他得知了埃文成为了喷火战斗机飞行员的消息。这是件很荣幸的事情,但与此同时的危险也是超乎想象的,这是作为军人必须承担的责任。波顿本人也是一样,他深知自己所负责的舰船,或者海湾,或者这一条防波堤的重要性,在得到“长官”这一称呼的时候,他肩上的担子也多出了其他人很多倍。

  他的确不知道埃文是否会参与敦刻尔克的撤退掩护。一方面,他不希望到时候被过多的个人情绪所影响;另一方面,战时的紧急状态下军队调动变化往往猝不及防,尤其空军。这一刻的飞行员名单,等不到下一刻,就会划去一个名字,再添上一个或两个新名字。埃文波顿这个名字会出现在这张名单的哪里……他不愿去想。

  最好的结果是安全往返,差一点的话是迫降或者跳伞成功,其他的可能性都让人不忍心再想。

  祝他好运就好,他警示自己不能继续想下去,在高度紧张的工作中不应该再掺入个人情感。

  肯特展开一条灰色的毛毯走过来,“长官,应该休息了。”

  波顿伸手接住,稍稍抖一抖,反披在背后裹住自己,脚上却没动,“我在防波堤上休息就可以了。”他说,“今天夜里水汽重,明天白天的可见度也不会很高,德军不会犯这个险来进行夜间偷袭。我没事的。”肯特迟疑顿足少顷,最终没有转头离开,“那我和您一起吧。”他在波顿的不远处铺开自己的摊子,席地坐下,“长官,晚安。”

  

  和前两天一样,31日不出所料是个大雾天。为了加快舰船运输士兵的效率,除了派小船来回接送,海岸上还临时让皇家工兵修建起了一条新的码头,比原先的防波堤更为简陋,但不失为一种合理的办法。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

  “在经历了昨天的损失之后,现在每次只派一条船。”

  波顿早一些得到这个消息,已经进行过一番理解和消化,但刚听闻的温纳特并不怎么买账,脸上的愠色丝毫不加掩饰,“现在是在打仗,还要节省这些?”

  这种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波顿想着,继续用着平静的语调回答,“为下一场战斗,为不列颠战斗的时候。所以现在飞机也是这样调派的。”

  温纳特焦急地举起战地望远镜,“可它就在那里!你几乎就能——”

  “就算看得见也无济于事,上校。”

  “该死的,我们需要更多的驱逐舰!现在每过一个小时,敌军都靠得更接近。”温纳特的拳头攥紧了,又放开,这些动作都被波顿看在眼里。

  他转过头,不再面对着温纳特,“他们下发了一张私人船舶的征用书——”

  “私人船舶?我们需要的是大的驱逐舰!”温纳特完全不能接受。

  波顿解释道:“小船可以直接从沙滩上接人。”私人船只的载人量虽小,但比冲锋艇运人到大船上、等大船载满再出发的效率快很多。而且比起死于德军的投弹,更多的士兵宁愿死在回程的海浪里。

  对于用新修建起来的码头,“我们六个小时后见分晓。”他颇有信心地说。

  

  几小时后,巴斯利斯号果然载着满船的人启航了,可是其他船只一点动静也没有;陆地方面,德军已经穿过了东部的铁丝网,向敦刻尔克进一步逼近——撤退陷入了僵局。波顿表面上还能维持镇定,但心里的紧张情绪已经迫近于一触即发。至于真的过了那个临界点会发生什么,他只能感受到未知的恐惧。他几乎能够听到德国陆军的枪子儿声,即使还隔着相当远的距离。

  没有来自海上无线电讯号,也没有新的指令。当下的每一分钟都好像无穷无尽,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温纳特在防波堤和镇上接收无线电的临时办公点来回走了几趟,步子踏在木板上的响声反应出他的焦虑心情。波顿盯着远方的海面,很久很久,期盼着某一刻会有奇迹的降临

  ——直到那一刻。

  他等不及让肯特递上他的望远镜,直接抓过了温纳特手里那副,放到眼前。当看清楚那些形状到底是什么时,一种热度顷刻间在他的胸膛处爆开,一条电流顺着脊柱直冲大脑,一个词语在他的舌尖重塑成新的力量。

  “你看见了什么?”温纳特尚不知情。

  波顿缓缓放下望远镜,眼角不觉湿润,手指几乎有些颤抖。“家。”他重重地再次吐出这个字,语调却和上一次完全不同。他不觉湿了眼角。

  很多船,红色的,白色的,形状各异,大小不同。他们踏浪而来,随浪起伏,船头皆指向这片海岸。

  那就是英国,那就是家。当他们无法踏上归程,家便为他们而来。

  “我们有救了?”温纳特还有点不确信。

  “我们有救了。”波顿露出了这几天最舒心的一个笑容。

  

  再走过堤岸时,波顿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不少。士兵们排着队套上救生衣,再登上停靠在防波堤旁船,没过多久,原本人头攒动的堤岸变得空旷。来自达特茅斯,迪尔,韦矛斯等沿岸小城的船主和他大声地搭着话,久违的来自故乡的问候珍贵且温暖。

  即使已经迫近傍晚,这些私船的到来还是让本来即将收尾的本日撤退工作走向了一个新的白热化时段。根据报上来的粗略统计数据,这些小船平均每条都载着七十人,叠加下来,数量相当可观。波顿不由得感到一种喜悦。

  “他们都能回家。”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想法,从不确定到有勇气到确信,敦刻尔克给了他一个奇迹发生的机会。

  “再见,指挥官!”一个士兵不知道想着什么,在船将要离开时突然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大喊了一声,并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再见,士兵,祝你好运。(Best of luck.)”波顿没有介意对方的不认真,而是端端正正地回以军礼,“如果我们还有机会遇到的话。”

  他听到船上的年轻士兵都哄笑了起来,“不见更好!”

  “谁知道呢,世事难料,年轻人!”他半戏谑地回击。

  这样说的士兵无一不是被真正的战争吓坏了。说真的,但凡对战争有过亲身体会的正常人,都不会对其产生好感,离得越远越好才是常有的心理。

  但他们没得选,波顿想,我们已经都被卷入其中了。

 

  在战争中,很多事情瞬息万变,它会变成什么,没人说得清。

  而在敦刻尔克,一切都难以预料。  

  比如走到防波堤中段时突然在上空响起的刺耳破空声。

  德军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状况下坚持以置空优势阻挠联军撤退,却好巧不巧地遇到了敦刻尔克港口防御最薄弱的时间点。大量小型船只直接密集地停靠在敦刻尔克海边,目标暴露得实在过于明显,按照德军以往的轰炸习惯,现在敌方完全占据优势,伤亡极有可能比前日造成的更为惨重。由于船只过多,此时撤退完全是异想天开,受困的联军又缺乏大炮这样的重型武器——他们就像等待被屠宰的羔羊一样。波顿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一种无力与命运再进行对抗的绝望感。他坚持了那么久,始终耐心等待,终于盼到希望之火的降临,这时却硬生生地将被别人吹熄。“报最好的愿望,强尼,相信耶稣与我们同在。”他这么说过,他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可他很难再用祈祷麻痹自己。他清楚现在的局势,在敦刻尔克海滩上的所有人的姓名都在一把严重倾斜的天平上,神没有再帮助他们的打算。他想不到有谁现在能把他们救出这样的险境。一个也没有。

  也许这就是今日的结局,而他应该认命了。他会葬身于此,和这些从远方到来的“家”一起。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又有些不甘心。

  他的脑海里闪现过很多人的面孔,还有一些很久之前去过的地方。从第一次上战场开始,波顿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突然和这世界上的一切在“咔嚓”一瞬间隔断牵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即使清楚这是人所不能控制的事情,还是会有人会怨恨不告而别,那些生者显然不记得最后一次说再见是什么样的情景,而即将死去的人却记得清清楚楚——人真怪,为什么在失去的那一刻会记得那么清楚。波顿忽地想起最后和埃文道别时的笑脸。

  “埃文……”这两个音节卡在他的喉咙口。

  “再见。”他想。

  他努力闭上眼睛,感官都瞬间麻木了,却还能听见——。

  一阵战斗机搭载的机枪响。

  随后是机身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时划过天空的呼啸声。

  再接着是一阵欢呼。

  发生了什么?波顿震惊地仰起头,这是他“死”后的第一个动作。

  一架喷火战斗机正低速从他们的上空飞过。扇叶转得很慢,波顿迅速地意识到,它的机油很可能已经不足以让它飞回英国,迫降亦很难确定会落在联军的防区内还是落到德军的手里。它只是那样,从敦刻尔克的上空经过,漫不经心地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就是这架近乎没油的喷火击落了像死神的镰刀一样收割海滩上众生的德机。

  海滩上的士兵们不会想那么多,刚刚在死亡门前走了一遭的他们无一不在欢呼着劫后余生,欢呼着这个不知其名却拯救了大家的英雄。

  这是一次拯救,明知自身前途未卜,却依然英勇赶赴。波顿的视线追随着喷火飞行的轨迹,直到它远得有些看不清。

  他会是埃文吗?波顿克制不住去想。

  也许是,也许不是。

  

  “Best of luck,”波顿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战斗机说,“祝你好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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